昨晚，一批知乎大V被永久封禁了。

就在前幾日，被知乎認證為「香港科技大學 納米科學技術博士在讀」的用戶「灰機」發布了一條想法，稱「聯想對華為斷供」，在互聯網引起軒然大波。

在遭受諸多網友的責罵后，聯想于 5 月 19 日做出嚴正聲明進行了辟謠，并決定對傳謠者訴諸法律。事件反轉后，之前言之鑿鑿的「灰機」在知乎對聯想做出道歉。

（知乎用戶「灰機」在知乎回答中指認聯想斷供，事態嚴重后在知乎想法中聲明道歉）

隨后，知乎以「違反社區規定」將「灰機」禁言七日。

三天后，知乎小管家在想法中宣布對六名知乎用戶進行永久封禁處理——如果說對聯想的造謠也只不過將一人禁言七天，那么將六人永封，想必是犯了十惡不赦的大罪。

知乎給出的答案是：經部分知友舉報，六名用戶持續發布不友善內容、抱團騷擾持續攻擊他人。

從目前公開的信息來看，這個在知乎心目中遠勝聯想的「他人」正是社區第一大V——張佳瑋。

（張佳瑋的知乎賬號，擁有222萬粉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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從某些方面來講，張佳瑋是知乎古典主義的代表人物，一度被視為知乎精神的象征之一。

2013 年以前，知乎是不折不扣的小眾網站，比起現在野心勃勃的商業化進程，最初采用邀請制注冊的知乎更像是一個論壇。

知乎主要的創始人周源、黃繼新和張亮最早相聚于一個古老的網站 Apple4.us，這個網站源于 07 年第一代 iPhone 發布，三人大約是大陸最早的「果粉」之一。

2010 年，從西藏回來的周源在一次跟張亮的飯局上，受到 Quora 的啟發，決定做一款類似的產品。彼時的張亮因一次對李開復的采訪被其相中，成為創新工場的投資經理，因此知乎順利地拿到了天使投資。

知乎最早的一批用戶便來自三個傳媒出身者的人脈關系。除了李開復、雷軍等現實中的大佬外，還有在老一輩影迷心中頗有地位的小熊論壇的影評人 yolfilm、羅登等等。

（2012年知乎的風格）

不難看出，早期的知乎篩選用戶的標準只有一個：專業性，這與三名創始人的理念息息相關。你要么在現實中證明過自己，要么在互聯網上某一領域有獨到的見解。

張佳瑋恰好兩者都占那么一點。

作為第四屆新概念作文比賽二等獎獲得者，「八零后實力派五虎將」之一，張佳瑋在被邀請成為知乎用之前，已經出版過多篇長篇小說，算得上頗有前途的青年作家。

而在互聯網上，張佳瑋從 06 年開始便在虎撲撰寫籃球評論，以其駁雜的知識、生動的觀點著稱，迅速崛起為虎撲最著名的籃球評論人。

又因為曾用網名「信陵公子」，人也隨和，從不動怒，被罵也不計較，被粉絲冠以「張公子」之名，也戲稱為「漲工資」。

垂直體育領域的虎撲，對張佳瑋來講，發揮余地還是太小。作為一個知識龐雜的專欄作家，籃球評論員顯然也不是人生的目標。

從這點上來說，知乎確實給張佳瑋提供了一個更大的平臺。

進入知乎以后，除了老本行籃球領域，張佳瑋還回答了不少關于文學的問題，主要體現了博爾赫斯、村上春樹等作家的迷弟屬性。那時的他還遠談不上第一人，每個回答不過幾贊幾十贊——畢竟在 12 年，一個破百贊的答案都是相當稀有。

分水嶺出現在 2013 年。

2013 年對知乎來講是一個很重要的年份，3 月初網站開放了注冊，隨后黃繼新上了非誠勿擾刷了一波存在感。這兩件事給知乎帶來了巨大的流量，大量人員的流入很難再真正保證每個人的「專業性」。

過去的知乎跟 Quora 類似，用戶以互聯網大佬居多。這些大佬很少接受媒體采訪，但是樂意在小眾論壇里和同行分享自己的見解。

還有一部分用戶其實是中國互聯網論壇時代的遺留。那個時代的網民通常要么家境不錯，要么具有高等學歷，能在論壇混出頭的多少有兩把刷子。

而隨著移動互聯網的爆發，互聯網用戶的飛速攀升，這種小圈子屬性被瞬間打得稀碎。作為港灣之一的知乎頃刻間也被「外來人口」沖擊，也是從那時起第一次有了「知乎藥丸」的言論。

敢于答題的人越來越多，知乎開拓的領域也越來越多，答案的風格也不再局限與嚴肅的論證。

（2015年關于「知乎藥丸」的提問和早期用戶的嘲諷）

隨著知乎流量增長的，還有張佳瑋擅長的領域。

此時，光是在體育領域，除了籃球外，他還回答了足球、網球等運動。文學方面，不僅是村上春樹的迷弟，還是金庸的信徒。武俠、美食、生活、感情甚至藝術、政治和電影，都能見到張佳瑋的答案。

所以后來在知乎，干脆有人提了一個問題：張佳瑋為什么懂那么多東西？

這世界上不存在全才，即使存在，也不會把時間放在寫網站上。張佳瑋事件始于雜而不精，知乎價值觀的崩塌也埋禍于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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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9 年，知乎的用戶數量已經突破 2.2 億，再也不是過去那個小眾網站了。伴隨著流量劇增，商業化的加快，是外界越來越多的質疑和唱衰聲。

有句話說的好，所有的小眾最后都敗于大眾的平均值。當知乎走到這個體量，不可避免的與曾經所謂的「精英」脫節。

為了突破「增長」這個難題，知乎變得越來越泛娛樂化。曾經的專業答案比例極速縮小，取而代之的是編故事、段子和各種新聞八卦。

「人在美國，剛下飛機」成了各大網站用戶調侃知乎的金句。在過去，「知乎大V」還算一個體面的身份，在今天，這個身份在大眾眼中變得曖昧。

你是真的專業，還是善于編故事？誰也分不清。

許多曾經的大V選擇離開了這個網站，而貫穿了知乎興衰始終，穩坐知乎第一人寶座的張佳瑋，在回答了覆蓋各種領域，超過三千個答案之后，迎來了最猛烈的一次質疑。

雖然張佳瑋不止一次被人攻擊，但向來不與人結怨的他有著早期用戶極為推崇的知乎精神，就是友善—— 因此并沒有哪次傷其筋骨。

但這次，「敵人」全方位的圍剿戳到了文人最敏感的部位。

從目前能找到的資料來看，對于張佳瑋的第一次大型進攻來自 18 年的 1 月。知乎用戶蟶子圣子發表了文章《向官方公開舉報張佳瑋等多名大 V 涉嫌買賣贊同》，獲得了兩千多贊，在網站引起廣泛關注。

蟶子圣子在文章中稱，他通過一家公關公司的官網，發現這個公司將多名大V通過回答、點贊、關注等方式進行的知乎營銷作為案例放在首頁。

其中就包括了張佳瑋。

獲知此事的蟶子圣子首先在「知乎想法」中說明了此事，并艾特了知乎小管家和創始人之一的張亮，但官方并沒有正面回應此事。

為此，許多用戶開始質疑知乎的封號標準，所謂「天龍人」（海賊王里的種族，暗指和知乎官方是朋友，因此在網站擁有特殊權力的人）的說法也甚囂塵上。

（知乎創始人之一張亮在知乎回應蟶子圣子的質疑）

或許正是這種有些「偏頗」的態度激怒了蟶子圣子及其他人，在今年 5 月初，一些用戶開始質疑張佳瑋「博學」的專業性。

起因來自張佳瑋 13 年的一個答案。

在答案中張佳瑋列出了自己的書單，自稱讀過《史記》、《資治通鑒》、《蘇軾全集》、《V》等多部中外名著，后被人扒出在許多相關作品問題下，他的答案錯漏不少，疑似并沒有真的讀過——起碼沒有讀完。

（張家瑋本人的答案，截圖自用戶 @成剛，這位@成剛 用戶是昨天被知乎封禁的六名用戶之一）

大概這個質疑對文人來講太過刺痛，張佳瑋于是改寫了當年的答案，并添加了一句「2019 年附記：如果這稿子顯得很夸飾，嗯，約稿就這樣」試圖掩蓋。

但是圍觀者并未選擇放過他，有人又新開一個題目「如何看待張佳瑋偽造讀書經歷后被人頂禮膜拜數年，卻因近期被人揭穿而自刪大量內容借口約稿掩飾？」，引來上百個答案的群嘲，「倒張運動」正式開始。

高潮依然來自對張佳瑋和知乎頗有怨言的蟶子圣子。

5 月 8 日，蟶子圣子再次發布一篇文章，題目為《建議張佳瑋張公子以后洗稿不要用原文圖片了》。這一次，蟶子圣子既不揭露張佳瑋的軟文，也不針對其專業性，而是祭出了面對文人的核武器——洗稿。

這不禁讓人想起了張佳瑋的新概念師兄韓寒。身為文人，可以被質疑人品，質疑水平，唯獨不能被質疑代筆、抄襲和洗稿。

因為文章是文人的根，如果連這個根都被證明是假的，是竊取的，那么這個文人也就死了。

然而，與韓寒不同的是，面對圍攻，張佳瑋并沒有出面證明自己。

5 月 21 日 21 點 29 分，在經過一系列站內的跌宕起伏后，知乎官方終于做出了自己的判斷。以「持續發布不友善內容、抱團騷擾持續攻擊他人」為由，將蟶子圣子在內的六名用戶，永久封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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官方通報的永久封號事件并非首次，在此之前最著名兩次，一次是名為「二十四幀」的影評團體，官方給出的理由是「抱團點贊」。一次是發酵全網的「百度貼吧魏則西洗地事件」。

兩次事件對于知乎這個社區影響都極為深遠，直到今日還時常被人提起。但相比過去兩次，這一次的永封帶來了相當多用戶的不解，因為沒人能摸清所謂的「社區規則」到底是什么了。

如果說蟶子圣子等人的行為真的是造謠，帶來了惡劣影響，怕是如何也比不過「灰機」的一句「聯想向華為斷供」。然而幾乎發生在同一時間的事情，「灰機」只受到了禁言七日這個不痛不癢的處罰。

在接下來的幾天，我相信會出現不少文章分析這個事件。但是在此，請只需相信筆者的一句話——這種矛盾的根本原因，其實來自知乎內部價值觀的崩塌。

作為知乎的排面，張佳瑋這幾年在互聯網的發展，與知乎是牢牢綁定的。張佳瑋的問題，說到底，也是知乎的問題。

比如，在 13-16 年的黃金時代，知乎在很多人眼中還是高大上的代名詞。確確實實，高學歷和一線城市占極大比例的用戶結構，讓知乎有底氣稱自己是中文互聯網最好的知識社區。

但是軟文和廣告成了知乎的附骨之疽。

雖然官方立場在過去一再強調反對軟文，反對抱團點贊，但不少公關公司掌握了許多知乎大V的報價卻是事實。KOL 需要變現，這是每一個大型社區發展的必然趨勢，知乎早期培養的「反廣告」社區氛圍，與這個趨勢產生了劇烈沖突。

因此一場滑稽的戲劇在知乎上演。

不管在微博、微信這種老牌平臺，還是抖音、B站、小紅書這種后起之秀，KOL 做廣告很少遇到粉絲的抨擊，相反不少粉絲還會為博主開心：「恭喜xxx喜提甲方爸爸！」

唯獨在知乎，沒有一個 KOL 敢公開打廣告。所有大 V 都只能小心翼翼找題目，寫軟文，不斷與媒介和甲方周旋，把稿子改得一軟再軟，生怕粉絲認出是廣告。因為一旦被看出是軟文，就會受到用戶的責罵，甚至引來刪帖。

但是，當知乎采用官方的「品牌提問」來做廣告的時候，把自己和相當多的 KOL 也放在了對立面。

（知乎2017年上線「品牌提問」功能，引發用戶強烈不滿）

一開始反廣告的是你，現在做廣告的也是你。我為你貢獻了那么多免費內容，幫你吸引流量，結果還得暗戳戳地掙錢？

這種行為最終導致不少大 V 的出走，就在今年年初，新浪微博就與某位用戶聯系，一次性帶走了上百位 KOL，造成了極大的震蕩。

創始人周源喜歡用城市的發展來闡述知乎社區的理念。套用他的想法，那么知乎現在的問題就是，創始人們在用建立宗族的思路，在妄圖發展一個城市。

知乎最初的核心價值是精英論壇時代的遺留，宗族村落里，人與人互相背書，尚能和諧。但是在城市化進程中，勢必有外來人口加入。他們并非敵人，但每一批村落里的定居者總將他們視為洪水猛獸。

而商業化的必然性，也與宗族村落的傳統觀念格格不入。

張佳瑋博學、友善的屬性，是知乎古典主義精神的代表，但是其設立人設也好，接廣告也好，也是一名 KOL 成長的自然流程。

而蟶子圣子等人對于張佳瑋的圍剿，也是知乎倡導的精神——認真你就贏了。他們確確實實也在忠誠地履行知乎曾經的價值觀，反對廣告，并且頗為認真地去尋找證據。

（知乎曾經保持了很長時間的官方slogan）

張佳瑋是知乎的價值觀，蟶子圣子也是知乎的價值觀。但是到了今天，知乎的兩種價值觀起了沖突。

顯然，在商業化的壓力下，知乎對兩種價值觀做出了選擇。為了盡快完成商業化，張佳瑋人設崩塌也罷，社區價值觀崩塌也罷，這是思維轉型必須經歷的陣痛。

只是當知乎拋棄這種價值觀，曾經自詡的客觀中立不在，KOL 的廣告浮出水面，在資本眼中，又還剩多少價值呢？

我們拭目以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