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5年后,這位70后男人,成了年入20萬的絲襪調色師
零下十幾度,街頭光腿的女生越來越多,直男們看傻了眼:“她們不冷么?”殊不知,這些看似裸腿的女生都穿了貼近于皮膚顏色的“光腿神器”。光腿神器是個復雜的命題,每個人對于光腿的效果要求都不同,眾口難調。但絲襪調色師看一眼女性腿部,就能調出和膚色最相近的顏色,每年能染幾千萬雙絲襪。
男性看到“絲襪調色師”,會覺得這是一個福利拉滿的職業,充滿臆想和欽羨。這讓來自浙江的殷如虎很是頭疼,“怎么這事兒到了網上就變味兒了呢?”他小聲質疑。這是一個專業性很強的工作,為了能夠調出更美麗、更貼近皮膚的顏色,25年來他輾轉多地實踐學習,并自認為已經過上了自己期待的最好的生活。
這是一個關于自我職業成長、親歷中國城市化變遷,以及欲望與幸福感之間相關性的故事。
我叫殷如虎,是義烏一家絲襪公司的染整車間主管。最近我這一行有了個新名號——絲襪染色師。都說絲襪是女人的第二張皮膚,它可以讓人更自信,更莊重。而這張皮膚的靈魂,就是色。我要做的,就是讓女人們穿的更美,更自信。
1.最懂女人大腿顏色的人
別人提到絲襪,總會一開始想到是女人用品,但其實我們這份職業很普通,跟別的行業沒什么不同。
我是浙江一家絲襪織造企業染整車間的車間主管,是林志玲曾經代言過的一個品牌。本來嘛,之前我的生活里,就不斷有人羨慕我的生活和工作,但那個時候我覺得更多可能是羨慕我的技術和工作狀態。有人把我稱為“中國最懂女生大腿膚色的男人”,這件事被媒體曝光出來之后,總覺得有點變味兒。但話說回來,如果按照“職業病”的特征來歸類,這話好像也沒錯。我出門去商場,看到商場里賣的絲襪,就總忍不住去看一看,回去就能調出一樣的顏色,每年染的絲襪有幾千萬雙。
我大概是中國第一批做絲襪的,從某種程度上也見證了中國時尚審美的衍變歷程。干這一行的,目前在義烏有幾十個人。
你問我干這一行多久了,這得從1995年5月9日講起。那會兒我剛20出頭,又瘦又小,一米六的身高,體重不到100斤,從陜西老家跟著表姐來義烏打工,這是我第一次出遠門。來到義烏,被分配到一家做襪子的工廠,一開始也就是做尼龍襪,別人看我個子比較小,就把我分配到了染色車間。染色的東西畢竟是化學制劑,具有一定的刺激性,一開始我覺得那個氣味非常難聞,做得久了多多少少會有些身體的不適,比如鼻子很容易過敏,不過時間久了之后,慢慢也就適應了。后來隨著絲襪的興起,開始把工作重點都轉到了絲襪染色上來。
干這一行,需要體力,也需要專業知識。體力可以慢慢鍛煉,技術就只能靠經驗的積累、經常思考甚至是拓寬眼界來填補。剛生產出來的絲襪是沒有顏色的白胚,通過后期的染料,加一些特殊的化學助劑與紡織纖維發生物化結合,再通過升溫到100度,使絲襪的顏色完全附著在纖維上。雖說染色的基礎無非是紅黃藍三種顏色,但能調出不同的色調并不是件容易事,這么多年來,調色本已經被我翻爛了十幾本,我的大腦早已裝了一個龐大的數據庫,走到街上看眼別人穿的的絲襪,回來就能染出一模一樣的顏色。
當然,我們的產品不僅賣向中國市場,還有很大一批需要出口,美國、德國、甚至以色列國家都是我們的重要出口國。我不僅熟悉中國女人的喜好,對國外市場女性的喜好都了如指掌。歐美人喜歡金邊、漁網狀的大碼絲襪,中亞、土耳其人喜歡艷粉色、亮黃色、鏤空條紋,冬天國內光腿神器火爆……你能想象么,憑借我這門染色手藝,我還出過國,曾經有烏茲別克斯坦的老板專門找到我,請我去他們國家做了幾個月的技術指導,現在想想還很是自豪。
2.五進義烏,這是一個沒有圍墻的城市
這25年,我并不是一直都待在義烏。
為了能夠學到更先進的技術,這些年來,我去過南昌國營企業、廣州的港資企業、浙江一帶的私企和鄉鎮企業還有中亞國家的企業,但最終都回到了義烏。從1995年第一次進義烏算起,我這也叫五進義烏了。
去了這么多地方,還是覺得義烏最舒服。義烏是一座沒有圍墻的城市,節奏很快,適合年輕人拼搏與奮斗。在這個地方,更容易找到適合我做的工作,朋友也多。這些行業內的人脈都是需要長時間的積累才能建立的,這樣的優勢是其他地方所不能及的。
那你問我既然如此,我為什么還要四次離開義烏?首先,我本身就喜歡到處走一走看一看。其次,做絲襪染色這一行,不能像青蛙一樣總坐在井里,總在這個地方有些手藝是發揮不出來的,你走的地方越多,越發現我們這一行也存在水土不服。每個城市的氣候差異或水質的不同,會直接影響顏色的附著,即便用同樣的配色染出的效果也不同。跑得地方多了,考慮問題也就想得更全面了,這層技術不能死記硬背,做絲襪染色中總會遇到不同的問題,很多人找不到原因。每到這時候我就會多想想,跟周圍環境、濕度、水質的關聯性,這是長時間在一個地方學不到的東西。
解決問題的能力,是這一行的稀缺資源。整個絲襪織造行業,分為制、縫、染、包(包裝)等多個環節,有時候絲襪染出的顏色不對,別人就會認為是染色環節出了問題,如果師傅不能熟悉整個產業的上下游織造流程,就很容易背鍋。但背鍋倒在其次,關鍵是你找錯了原因,就不能解決問題啊。我有各種各樣的技術交流群,沒事我就去跟群友討論一下技術,這和那些討論電子產品的發燒友本質上應該沒什么區別。你們采訪我,我也沒覺得自己的技術有多牛,在這一行,就是要干到老、學到老,永遠有學不完的東西。
這些年以義烏為中心,我去了又回,回了又去,看著義烏從一個荒蕪的小城鎮變成全球最大小商品城,感慨萬千。我來的時候,這個地方連縣級市都不算,我們最早賣襪子的地方是篁園市場,那是當年義烏最火的市場,用水泥板搭起來,非常簡陋,第二年這個地方就被拆遷了。當時如果買一個攤位也才一兩千元,第二年等拆遷后,一個店面拿出去就可以賣幾十萬,那是可以讓人暴富的機會。現在整個城區的變化翻天覆地,這個地方拆了建、建了又拆,現在又成了國際商貿城。城區的高樓大廈越來越多,義烏的房價已經漲到3~6萬/平,整個浙江地區第二貴的地方,連他的上級城市金華市都比之不及,明年又要通輕軌。
這個時代發展真的太快了。
3.最好的生活
我是真的喜歡這份工作的。雖然最早入行的時候,搬機器真的很重、味道也是真的難聞。但堅持下來,帶來的甜頭還是大于苦楚。
車間染色的時候,我經常在旁邊觀察,總會有奇奇怪怪的問題出來,我就把這些問題告訴師傅,沒多久他覺得我比較認真仔細,就給我提拔和加薪、去做車間班長,調去干比較輕松的活,在這個過程中我嘗到甜頭,也開始喜歡上了這份工作。
比起一開始最多能連續工作24小時,現在的我每天只用工作八個小時,雖然做了主管,但一線工人有需要我頂上的時候,我從不推辭。做這一行,還是要把姿態放的低一點才做的長久。
閑暇時候,我會時不時去看一看淘寶買家秀,如果有評論說穿起來像假肢,我就會很難受,那種心情就像自家小孩沒考好一樣難受。當然,也有很多顧客稱贊我們的顏色穿著很美,其實淘寶買家秀,就是調色師的另一個實驗室。
但我最難受的時刻還是在于自己悉心工作、真心熱愛的企業走向衰頹。我曾經在一家企業待過15年之久,看著上一輩創業維艱,到了代際傳承的時候,下一輩的少東家的心思根本不在企業經營上,有時候我們會提一些技術型意見,他也不聽,企業后來越做越差。這個過程讓人很心痛的。我常常會想,我們之前在那里工作的時候,還好好的,怎么現在成了這個樣子了?那個地方,是我的青春啊。
更重要的是,也就是在這個工廠,我跟我妻子結緣。我們在這家工廠一起工作,我是染色,她是定型。雖然年齡差距11歲,但現在我們買了房、買了車,已經兒女雙全了。
這么多年來,看著這個行業從無到有,現在又好像在走下坡路。之前廠里可以24小時候運營,上千臺機器同時開工,現在只剩一兩百臺在運轉,公司也分出去很多同事去做其他項目。雖說疫情后生意還是有,但是今年過完年后,企業運營成本太高了,化纖原材料蹭蹭的漲,賣出去的東西別人還在拼命壓價。做企業真的太難了。
閑下來的時候,我會刷刷抖音打發時間。也會通過網絡購物買些日用品,但網上的東西太夸大其詞了,買回來經常貨不對板,來回退貨非常麻煩,還徒增成本。我在想我是不是也要開個賬號在網絡上賣我的絲襪,這一行我做的太久了,從采購配品、到質量的把控我都更有把握,賣出去的東西起碼要對得起自己的良心、對得起消費者。但我看了看抖音的小黃車,還是不太會弄,這些新東西也是要經驗的。
2020年年底,我這份工作被淘寶評為十大冷門職業,有媒體說我這份工作年薪大概能賺30萬,其實沒有那么多。現在,我一年20萬的收入,在義烏能過上中等層次的生活。2010年,我把房子買在了義烏和金華之間的金義都市新區,但后來義烏的房價漲幅明顯已經超過了這個地段。有人說買房要看投資價值,我覺得滿足我的居住和生活需求就夠了,現在已經很幸福。如果說真的有什么遺憾的話,已然漂泊在外,父母不在身邊,這一生也就對他們有些虧欠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