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師大教授喻國明:一點資訊比今日頭條更有價值
11月25日上午,教育部長江學者特聘教授、北京師范大學新聞傳播學院執行院長喻國明來到華南理工大學新聞與傳播學院,發表了“從技術邏輯看傳媒業態的發展與變革”為主題的演講。
喻國明教授簡介
北京師范大學新聞傳播學院執行院長,教育部長江學者特聘教授,享受國務院特殊津貼的專家。主要研究領域:新媒體研究;輿論學;傳媒經濟與社會發展;傳播學研究方法等。迄今為止,獨著、合著出版的學術專著、教材、藍皮書共26本,論文600余篇,自1979年記錄以來在新聞傳播學科的引文數第一(據中國知網學術數據)。
演講結束后,燧石村采訪到喻國明老師。就互聯網的情緒表達、媒體轉型、數據新聞實踐教學等話題提出問題。以下是訪談內容:
今天利用情緒和關系的力量去影響、動員社會極其重要
Q: 喻老師提到:在互聯網游戲規則下情感情緒的表達成為了今天聚攏人心、激活個人和進行相應的社會整合的最重要的社會治理資源,但另一方面一些販賣情緒、粗鄙低俗的自媒體內容(咪蒙等)卻牢牢占住10萬+,您覺得這樣的現象會持久嗎?
A:持久不持久我不好說,如果我們所謂的正確的力量不能夠被擅于利用,這種情緒和喚醒的資源不能造就自己影響力的話,可能持續的時間會更長。
換句話說,我們說的情緒和情感力量在互聯網時代的重要性,并不是說它不能產生負面的作用,我只是強調在過去傳統媒體時代的受眾更注重的是理性傳播和邏輯傳播,但是對于那些非理想非邏輯的表達成分,我們幾乎是把它忽略不計的,今天這種說法只是說它重要,它能產生影響力,但是這種影響力被誰使用,這是另外一個事情。
(情緒和情感的力量)在歷史上有被誤用過。將近8年以前,英國議會在討論是否要從伊拉克撤軍時,幾乎所有議員意識到這是一個兩難的問題。因為在薩達姆這樣一個極權分子被打掉之后,從伊拉克撤軍,就會造成伊拉克那個地方出現巨大的政治真空,這個政治真空沒有解決之前,貿然撤軍會對伊拉克產生巨大的后果,以后的歷史證明確實產生了嚴重的后果。ISIS的崛起就代表著這種政治真空不做處理之后所產生的毒瘤般的存在,但是當時英國《衛報》(大數據和可視化技術做得很好的一家報紙)的責任編輯做了一個可視化的伊拉克地圖,在《衛報》的網站上采集了2700多篇伊拉克的戰時報道,每一篇戰時報道里都有關于傷亡的英軍和美軍士兵的報道,(在這個地圖上呈現出來)每一個報道一個血滴,布滿了這幅伊拉克地圖的幾乎每一個角落,當然有的地方稠密有的地方相對稀疏一點,每一個血滴都能呈現出來當時一個原生的報道,并且還有那些犧牲的年輕士兵的照片彈跳出來,讓你看到一個個鮮活的,充滿朝氣的年輕士兵的照片,這樣一種情緒化的感染,立刻擊倒了英國的輿論。一個多星期后,英國議會在討論是否撤軍的問題上,幾乎毫無懸念地大比分地通過了決議。這不是理性和邏輯的勝利,這是情感的勝利。盡管我們認為這是一個錯誤的誤導,但是我想說明今天利用這種情緒和關系的力量去影響社會、動員社會是極其重要但我們過去忽略的一種傳播工具手段,工具手段被誰使用它就能產生什么樣的后果。
所以,如果你認為咪蒙的情緒販賣是一種惡俗文化的體現,但是我們怎么去克服它,簡單地把它消除掉嗎?如果它沒有違法,還是允許它有某種形式上的存在。那么正面的力量需要調動情感關系的資源,需要去做正面的引導。
一點資訊比今日頭條更有價值
Q:我們現在很多人會用今日頭條看消息,我在點擊今日頭條的時候,它會推送一條關于強奸之類的消息,我對這個消息感興趣,我就點進去了,但它之后就會不斷推送相關消息給我,但我對這類消息其實并不真正感興趣。那這樣就存在一個工具理性和我個人價值判斷之間存在鴻溝的問題,您認為這個鴻溝以后能被消除嗎?
A:一定能被消除。計算型的這種入口或者平臺作為一個樞紐,例如今日頭條,它現在面臨著一點資訊的巨大挑戰,今日頭條僅僅靠算法形成自己的一個優勢,但一點資訊現在有三個因素,第一,它有小米作為硬件平臺,第二,擁有陳彤團隊去做內容;再加上原有計算團隊。這三者合一,我認為未來的潛力,至少從要素構成角度來說,比今日頭條要更有價值。
當然,今日頭條會不會被替代掉或者兩雄并起,也都是有未來變化的各種可能性,就看一點資訊是否能做得更好,更有效率,但從構成要素角度來說,一點資訊更具有競爭力。但今日頭條至少代表著互聯網發展的一個方向,它是基于數據的一種用戶洞察的導流,它可以為3億5千萬人辦3億5千張報紙,現在《人民日報》推薦的“中央廚房”它連350張報紙都做不了,這是一種落后的方式,中央廚房這種東西是規模經濟之下的產物,它跟那時候通訊社的功能是一樣的,它沒有什么新意,如果說今天有什么新意,就是中央集中統一地對于內容資源的控制,(在這方面)也許有它的把控作用。但這是政治功能,不在我們傳播研究的范圍之內。政治傳播會去研究,但對我們一般的市場研究、規則研究影響不大。
你所提到的這種現象,是因為今日頭條算法初級所造成的,它現在的算法是根據用戶的點擊、轉發、評論等行為性指標進行對于用戶需求的探測,這種對于用戶表現出來的需求的理解一定是狹窄的,一是因為用戶具有不自知的需求,二是自知需求也有表達和未表達兩種。現在今日頭條可以掌握用戶表達出來的需求,根據這種需求來對用戶進行推送,這種推送是對人的需求的一個狹窄的理解,這種理解就會造成現在我們在文章中經常討論的一個詞叫“信息繭房”。它對于人的信息需求理解越來越狹窄,人就會逐漸變成這種狹窄信息空間之下的井底之蛙。
現在最前沿的一種用戶洞察的計算方式僅僅參考你的點擊行為和轉發行為,它更大程度上根據用戶的社交圈,例如,我是高校教師、研究傳媒、是一個孩子的父親、愛旅游……這些都是我的社會圈,它根據用戶主要社會關系所形成的一個圈來形成對這個圈里的人的了解。某一個信息,某一個話題成為這個圈里的人顯性或半顯性的信息和話題的時候,它就認為這個話題和信息是用戶應該知道和掌握的話題,根據用戶的社會關系和社會關聯,計算出用戶在不同的圈族里面應該知道的信息和話題。它不管用戶點擊沒點擊,都會推送,這跟社會交往、社會展開的平臺基本一致,它就不會是狹隘的一種用戶洞察。
這種算法現在是最前沿的一種用戶洞察的算法,但它需要更多的社交數據來支撐。比如今日頭條,如果它能利用微博和微信的交互數據,它就能對用戶有更多的理解,更逼近用戶社會生存發展所需要的信息。但今天,在大數據沒有交互和彼此之間利用的情況之下,它在這方面想要有作為但很困難,但它現在也在做一些局域的實驗,但現在大數據的使用還不夠,所以今日頭條做不到這一點。
所以,你說的這個問題在未來的發展當中,是一定能解決的問題。
紙媒轉型需要借助互聯網更專業的內容
Q:關于紙媒過冬已經是個說俗了的話題,喻老師也曾在《互聯網的關系賦權與未來傳媒業發展的進路》一文中提出了寶貴建議,但從國內外轉型的實例來看:如《華爾街日報》設置“付費墻”、“中央廚房”的全媒體生產、交互式電子報紙或是加入AI和AR元素,以及視頻直播等,卻都沒能走出寒冬,對上述現象您怎么看待?
A:轉型需要借助互聯網做更加專業化的內容,不少公眾號在做獨特的垂直領域內容會讓受眾更加有體驗感,像教人化妝、做菜之類啊,它能夠通過內容形成一個精準市場,所以也會吸引更多廣告投放。相比于高成本的報紙、廣播,這樣的方式能夠在低付出的情況下,有效借助內容產生一定的影響力。有了影響力再去形成粉絲經濟,便可以做相應的價值轉變。
在今天,價值回報的環節變得更長更多,通過迂回的方式我們可以把成本收回。就好比“羅輯思維”,如果直接把書拿到市場去賣,無論是制作費還是貼片廣告都利潤較低,它只能在紅海競爭中分到很小的一杯羹。但他不一樣的是,將自己的聽眾吸引過來變成了粉絲,“粉絲經濟”講究得不完全是有價值得內容,而更多的是投入情感和價值認同。
羅振宇每天早上的一分鐘語音,就類似于羅馬天主教宗教傳播的手段,那都是植入價值的方式。每天起來就給你“上早課“,給你”布置作業“——看文章,用各種方式來形成你對它的價值認同的一體關系,畢竟粉絲的最高境界就是”腦殘“。這種情況下,粉絲開始不加懷疑地接受你提供的訊息,羅振宇去年所賣地書每本都能達到五萬冊,而他版權和印刷地總成本控制在30%,這就是互聯網時代下,你需要串聯更多地要素來轉化你的內容和價值,不是說內容不重要了,只是它的方式變得豐富多彩。
“媒體+視頻“、”媒體+直播”是很有價值的嘗試
Q:喻老師講座中提到:形勢下造就的場景會是未來交匯的節點,聯系浙報集團記者節推出的網紅記者直播和澎湃CEO轉型做梨視頻,所以說“媒體+視頻“、”媒體+直播“會是未來媒體轉型的未來嗎?
A:當然,它是一種很有價值的嘗試,因為主流價值傳播的接口在失靈和中斷的情況下,需要尋找新的接口,可以和門戶網站合作來接入流量,找到對用戶的把握能力。當然也可以自己建立一些信息通路,像“網紅“成為當下人們需要的一個節點,你可以通過不同網紅品性和氣質吸引不同的用戶到達你們的平臺之上。就像傳播過程中的”最后一公里“,你只有找到這個接入口才能找到自己的價值。
Q:喻老師,就您在人大大數據工作坊方面的指導經驗,請問若是在新聞學院開設大數據相關的課程和實踐有何建議嗎?
A:先從可操作的東西入手,比如和艾瑞等大數據方面的公司合作,用它們半年之后的數據源,不用于商業價值,但我們可以做更加常態的研究,讓我們的學生可以在學習期間做更多的研究和學術開發。所以首先要找到一個數據源,這不是靠你們自己用爬蟲獲取,而是需要承建者接入的,然后在它的基礎上用它的算法進行研究。
附: 喻國明教授以“技術邏輯主導下傳媒業態的轉型與變革”為主題,從厘清我們對于直播的誤解開始,他表明,如果以一種傳統的眼光看待,直播沒有價值。但實際上,直播是一種能造成社會流動性的媒介形態,具有無限的可能性和深刻的影響力。它展開了過去我們對價值評判的想象空間,也創造了一種場景。所謂的專業狀態,就是從直覺本能到理性、本事。如果掌握了一種專業評價的邏輯框架、尺度標準,就不會限于本能、直覺式印象的膚淺回答。這就是我們要做一個專業的人。
根據現場演講內容,燧石村進行了問題的詳細整理
做一個專業的人
以VR和直播為例。我們現在看直播,就是一臺群魔亂舞。確實,如果用傳統的價值觀,邏輯框架自設框架、自我設限,直播。而用新的標準看待它,就會發現。任何一種能造成社會流動性的媒介形態,它把精英掌握的,以往是機構型的,需要直播車,只是少數人按照精英的觀點解讀,我們接觸的都是一些蓄謀已久的盛典,那種普通人生活的場景我們無法看到的,但直播可以把視角深入到各個角落,整個世界的空間就坍塌了,過去空間、時間、距離是影響傳播的突出變量,但如今它的重要性降低了。整個世界呼吸相連,形成一種地球村的概念。
地球村概念的提出,對世界游戲規則的改變是深刻巨大的,以往的和平共處五項原則,實際上是一種老死不相往來的狀態,但是地球一村后,我們就像村民一樣,雖然是有墻壁的,但鄰居家管孩子打得太兇的時候,超出了村規民約的標準底線,我們就不能袖手旁觀,這就是以美國為首的西方國家作為世界警察的根據和理論來源。衛星通訊就能使世界呼吸相聞,當直播把世界變成一家人時,整個世界規則便發生了巨大的改變。在白金漢宮與非洲貧困地區間無縫對接。是人與人、群體、社會間的游戲規則醞釀著巨大的。
這種流動性具有重大的社會意義。中國的封建社會能夠延續兩千多年的原因,在于科舉制度提供了一種打破階層、向上流動的可能性,使底層的知識分子有了為之奮斗的目標,封建皇帝就能以此統合人心聚散和價值追求,這種制度設計使封建社會保持生命力。
直播還展開了過去我們對價值評判的想象空間,內容能否增長見聞、提升我們在社會中的認識、體驗和感受。但除了內容以外,形式造就的場景以往是完全被我們遮蔽和忽略的。場景在過去PC中是固定的,但是在流動性的要求下,提供了一種陌生的價值。無聊、所見即所得的直播創造的場景,卻可能為我們節省時間、成本,也提供一種同聲相求、宣泄情緒、獲取代償性滿足的情境。
直播是具有深刻影響力和無限可能性的媒介形態。直播僅是掀開一個巨大序幕的小角,值得我們持續的關注和研究,這就是所謂的專業狀態,從直覺本能到理性、本事。如果你掌握了一種專業評價的邏輯框架、尺度標準,就不會限于本能、直覺式印象的膚淺回答。這就是我們做一個專業的人。
從“+互聯網”到“互聯網+”
互聯網看起來是一個理論問題,但實際上,處處都是操作問題。互聯網是構造我們這個社會的操作系統。從1964年接入國際互聯網開始,在相當長的一段時間里,我們僅僅把互聯網看做一種傳播渠道、工具和手段,管理、影響力、價值的,這種關于互聯網,基本認識是表面和膚淺的。
20多年的實踐證明,在這種+互聯網模式下,媒體緊隨互聯網的步伐,每一步都投入大量的人力物力,卻日益邊緣化、影響力下降。從建網站,手機媒體到上馬App,媒體參與了互聯網的任何一個環節,但效果極差。由于互聯網是無限的,是全域的競爭,用App的有限資源博無限的市場空間,不符合用戶需求的App難以成功。
互聯網的“關系賦權”
在連接與重新連接當中,把人身上的寶貴資源激活、整合、利用,用某種規則把它組合在一起。當人成為賦權主體時,就出現了第三種賦權方式:關系賦權。
互聯網形成了行政賦權和市場賦權以外的關系賦權,誰能激活、整合社會關系,誰就是互聯網具有影響力的人。小至過去的大V,今天的網紅,中至維基百科、大眾點評、優布打車等等,大到BAT等互聯網企業,人際網絡的連接帶來了一個不同于傳統社會的巨大變化。
互聯網是女性化的
基于互聯網的傳播跟傳統大眾傳播最大的不同,就是是關系傳播,情感傳播,關系傳播、情感傳播有時候要比理性傳播的價值大得多,這是不言而喻的。正如狼有吃羊的一千種理由,而羊也有不被吃的諸多理由,所以兩者之間是無法對話的,這就是關鍵所在。
今天的所有溝通都必須建立在立場擺對的前提上,你的態度一定要端正到跟他一體化的程度上去,如果一開始就站在大家的對立面,這就是基于今天的互聯網傳播的主流溝通模式。
互聯網的性格,如果將其人格化,就是女性的性格,而傳統媒介就是男性的性格。傳統媒介認可宏大敘事,認可理性所分割出來的各種各樣的價值取向,但是在互聯網條件之下,首先,人們需要知道的是你的立場、你的態度,如果在立場態度方面沒有一個恰切地姿態的話,那么你的話語就會被貼上一個對抗者的標簽,這種溝通就很難進行,這種引導也就無從發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