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月5萬請哈佛學霸做“外包媽媽”,富人家庭用錢購買一切
今年6月,《三聯生活周刊》發了一篇題為《 月入5萬的“外包父母”,能解決中產的育兒焦慮嗎? 》的文章,引發了家長圈的討論。
花錢雇一位“兒童成長陪伴師”,幫助自己帶娃,從學習到生活全方位管孩子。據說薪資5000到5萬不等。我們也聽到過有人收每年100萬,假設從小學到升學,帶滿10個孩子就是一個小目標,連留學顧問都表示有些小羨慕。
但看到別人哈佛畢業,會多國語言,擁有N個教育和心理學認證,我也默默收起了嫉妒的心……
后來是《深圳微時光》發了《 深圳富人家庭里的“外包媽媽”:月薪3萬,住豪宅 》一文,讓我們得以窺見,富人家庭如何運作,甚至家庭成員之間的權力關系。
與此同時,當“外包媽媽”結合搞錢文化之都深圳,快速崛起的‘new money’ 們,他們信奉 “時間就是金錢,效率就是生命”,把照顧和培養孩子的職責商業化,給每一個孩子背后配一個團隊,高投入高效率地去獲得育兒投資回報,商業邏輯上似乎相當“跑得通”……
然而,作為一位母親,我忍不住把視線投向文中孩子們:他們每天一睜眼,有保姆在廚房做早餐,有司機在車里整裝待發,有兒童陪伴師督促他們穿衣準備書包,提醒今天的日程。
他們的生活,仿佛是網絡熱梗“總裁文”的低齡版,當被披露在大眾視野里時,將更加被符號化。熱文下的評論區繼續造梗,一聲聲的“少爺”“小姐”,算是網友們寬容地用幽默掩蓋住了那一點小妒恨。
根據我訪問的一位從業者描述:
“我們服務的孩子,最小四歲,被一個人送到深圳,因為媽媽必須陪在爸爸身邊,找機會繼續生小孩。這個孩子是我遇到最難的案例,他一開始是完全拒絕和我們接觸,打砸物品甚至傷害自己,經過我們多位心理專家干預,已經調適過來,現在xx學校上二年級。”
這是作為商業成功案例的介紹。
東野圭吾在《白夜行》中說:
“世上有兩樣東西不可直視,一是太陽,二是人心。”
而當代社會的太陽是金錢。正因金錢的光芒太過于耀眼,我們經常忽略在這強光下的細節。我翻遍此類文章,對孩子們的描述是模糊不清的,也很少站在他們角度考慮:
“孩子和團隊單獨住在豪宅中,雇主每月來見孩子一次;每次見孩子就大肆購買禮物,縱容他們吃零食,打亂了陪伴師的工作節奏;”?
“孩子從小離開父母,性格敏感缺愛,有時會打罵陪伴師;陪伴師需要采取策略,硬氣起來,讓孩子去找媽媽辭掉自己,于是孩子就不敢找媽媽……”
這就是出生在富人家庭的孩子,他們一出生就擁有了金錢能買到的一切,唯獨沒有父母的陪伴,和公眾的同情。大眾對鄉村留守兒童的同情,卻吝于施予這些“少爺”“小姐”——只因他們擁有了普通人一輩子汲汲營營都得不到的金錢。
不管金錢是不是孩子最想要的。不管他們有沒有選擇權。
能用錢解決的問題,都不是問題
在一個高度商業化的社會,所有曾經不在市場流通的產品和服務,如今都進入了市場,用來化解煩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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掛號費800~1000的私人醫療診所,免去了排隊擁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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咨詢費600~2000每小時的心理咨詢師,取代了密友親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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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萬塊26天的月嫂或六位數的月子中心,緩和了婆媳矛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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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位數左右的價格,不管是怎樣的婚戀狀態和性取向,就能赴美提貨血緣上的親孩子,免去后繼無人的煩惱;?
作為搞錢之都,深圳其實只是日趨商業化社會的縮影。相比仍熱愛考公和“找人”的某些地區,深圳作為市場經濟的第一站,只是比內地走得快了一些;終有一天,市場化浪潮逐漸瓦解曾經的社會層級和人際關系,風吹沙褪,商業的島嶼連成新大陸。
因此,隨著商業進化,針對富人階層的需求繼續細分,從“課外補課” 和“保姆阿姨”的交叉服務中,演化出“住家高學歷陪伴師”的職業是必然,且這種需求還在繼續細分。
根據我訪問的業內人士表示:
“目前在富人家庭從事‘家庭教育’職業的高學歷工作人員,還可細分為‘日常陪伴人員’ ‘心理成長導師’和‘學業管理規劃導師’等不同職責。這三類不能用‘兒童陪伴師’概論,因為后兩者只是定期上門,用跟蹤訪問的方式服務,并不提供日常陪伴。”
所以,那位四歲就單獨生活的孩子,他有一個龐大而細分的團隊為他提供服務,滿足他從學業到情感的一切需求。但諷刺的是,這些需求滿足過程中,沒有他父母的參與。
“我們生活在一個所有東西都可拿來買賣的時代。”哈佛大學學者Michael J Sandel在他的著作《金錢不能買什么》中總結道,“在過去的30年里,市場和市場價值觀漸漸地以一種前所未有的方式主宰了我們的生活。”? 并且,這種主宰,“像是突然降臨到我們身上似的。”
在經濟快速發展的中國,這種變化更突然。幾乎不需要一代人的時間,兒童的教育方式發生了天翻地覆的變化:父母對孩子投入的時間,精力,金錢成指數倍增長;家庭與家庭之間的競爭也日趨白熱化。
無論是體制內升學的通道,還是體制外升學的資源,機會的窄門屬于少數;而龐大的人口基數,以及東亞文化中對拼搶獲勝刻在骨子里的在意,更加讓教育軍備競賽成為了每一個家庭的共識。
當雞娃家庭里的全能媽媽,對上富人家庭里的專業團隊,指導思想是一樣的——那就是“要贏”。
既然要贏,那么信奉“金錢魔法”的人,自然要尋求外援。打響外援第一炮的,恰是中產家庭。
而和年入八位數以上,資產十位數以上的富人家庭相比,中產家庭深陷于時間換金錢的困境——“抱起孩子就不能搬磚”的尷尬,不只屬于工薪階層。
沒有時間輔導作業?周末要加班?經常出差?海淀黃莊搭配住家阿姨是基礎套餐,家庭教師搭配司機接送是豪華套餐,衛星一樣的公司化團隊則是富人階層的動作變形。
在這樣的競爭氛圍中,做一個媽媽的難度越來越大,尤其家有國際娃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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放學的接送普遍是3點~4點,首先篩選了普通打工人媽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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家校溝通需要與老師寫英文郵件,學校的指導是“措辭禮貌得體”,篩選了學渣媽媽;
家長會是家庭一對一和各科老師預約,用英文進行溝通——業內人士說:“對于沒有家庭教師的家庭,我們有‘開家長會’服務,按照小時計費。”?
如果不使用外援的商業化服務, 一個富人家庭孩子需要的典型媽媽畫像應該是:高學歷能輔導各科作業,英語好,全職在家,有很強的規劃意識和落地實施能力,懂成長心理學。?
而 一個富人家庭的典型妻子 ,參考公眾熟悉的家庭的例子,應該是: 形象好,給丈夫提供情緒價值,溫柔善解人意,不強勢,包容一切,生育多個子女。
兩個畫像若要重合在一人身上,并同時給丈夫和子女都投入大量精力,幾乎沒有多少女性能做到。中高產家庭中,通常要降低男性的理想伴侶要求,一個能干的母親可未必會是服帖的伴侶;只有在富人家庭中,男性成為家庭不容異議的主事人,伴侶必須變著花樣地滿足他,那么,外包媽媽職責成為了順理成章的選項。?
這才有了前文的家庭現實。
不能用錢解決的問題,才是大問題
將家庭教育職能市場化,帶來便利的同時,也帶來弊端。
在此之前,道德倫理,社會準則,甚至家族宗親,都在監督和規范人在家庭中的行為。家庭的大門開敞著,接受著千百年來習俗的約束;逢年過節時三姑六婆的嘮嘮叨叨,日常生活中左鄰右舍讓人煩擾的熱心腸,也同時在保護著身為弱者的婦女兒童。?
而在今天,在一扇扇關起來的家門背后,家庭日益成為了家庭掌權者的領地,臣服于ta的意志,執行ta的命令,并不容置疑。
我希望我兒子英語流利,以后去上美國最好的大學!
這是一位把年幼的孩子托管給“家庭教育團隊”的父親的原話。
在某內陸省份從事房地產上游行業的這位父親,白手起家,文化程度不高,雖然已經盡力糾正,說話仍帶著地方口音。他對國外教育并沒有概念,送兒子出國的想法,也僅僅是因為“身邊朋友小孩都走這條路”, 為了讓孩子“英語達到母語級別”,他認為孩子不能呆在家里,沒有語言環境。?
“要比放在爺爺奶奶身邊有出息吧!我爹媽農村里出來的,習慣差,不會教孩子。”他認為,讓高素質的團隊來帶孩子,對孩子更好。
當我見到他的孩子時,托管服務已經進行了五年。顯然,前期的磨合與掙扎早已結束,孩子已經“接受現實”,能夠配合團隊管理,英語流利,成績不錯。唯一的麻煩是,正在進入青春期的孩子,“和我沒得幾句話說,一見面就知道要預算!”這位父親不滿地瞪了孩子一眼,很有上位者的氣勢。
文化資本 (指教育程度和輿論話語權) 缺乏的家庭,常認為,文化資本充沛的代理人更能教育好自己的孩子,卻忽視了兒童成長過程中依戀關系的發展。根據兒童心理學的理論:
“親子在生理活動中高度同步時,更有利于孩子發展更高的社會情感能力,和正常的依戀關系。”
?也就是說,家庭成員共同生活,才能和父母建立正常的感情關系,從而有自信和安全感走出家庭,進一步和社會其他成員建立正常關系,直至人格獨立。
越是低齡階段讓孩子被動離開父母,越是會讓他們錯失在早期發展正常依戀關系和人格的機會。在成年后,經歷童年受創的人,輕則有回避型人格,難以正常調節情緒,重則可能發生物質濫用與上癮,存在與他人建立親密關系的困難。
而翻翻近年來的熱搜新聞,不難發現,頂富家庭中如“私生子” “吸毒” 等荒唐事,都和“消失的童年”相關。
消費就是消費,無法代替成長。
各種名目的服務,只是掃清了解決問題道路上的部分障礙,幫助買單理清思路,獲得更好的方法,或提升體驗——但超額支付的金錢,并不能解決問題本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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私人診所并不一定能更好地治療疾病,特別是重大疾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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心理咨詢師給予的是建議,真正的改變來自內在的心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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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企業里,法務或公關部門的服務,也需要掌舵者做最終決策,并承擔后果。
這些在商界親力親為,風生水起的人物,卻在家庭教育中出歪招,花費大量金錢,讓自己的親骨肉和陌生人朝夕相處,建立依戀關系,為自己將來的傳承帶來不確定因素,讓人匪夷所思。
家庭權力關系的不平等,由孩子承擔了所有
新貴階層的昏招,老錢家族早已規避。
在美國的中高產家庭中有一個名詞:“Soccer mom”。用來描述那些主要負責照顧孩子、積極參與孩子的學校和課外活動 (尤其是體育活動,如足球) 的母親。
這類母親在孩子成長過程中扮演積極角色,并且積極參與社區甚至政治團體活動,為她們的丈夫和孩子助力。正因她們連足球比賽這類的活動都積極參與,場場不落,以此得到這個榮譽稱謂。?
這種對母職的強調,在成熟的商業社會,是對母親在家庭教育中重要性的強調與褒獎,也是一頂沉重的冠冕。受過高等教育的全能母親,將獻祭自己的職業發展,以此成就家庭成員的成長。
在東亞社會,香港豪門家族同樣對承擔母職的“兒媳”提出嚴格要求:在嚴格的家族規矩中,一個完美的豪門新婦,可以有司機保姆的輔助,但務必親力親為,言傳身教,給孩子最全方位的教育經歷。?
在北美和中國香港這樣成熟的商業社會中,對“外包媽媽”容忍度低,但對“母職責任”要求更高。本質上,這仍然是一種親密關系的市場化。母親放棄的職業發展,實際需要男主人或者家族,用物質獎勵來激勵,以維系母親的全情投入。
翻閱香港的豪門新聞,豪門兒媳照顧小家并不新鮮,而郭晶晶夫婦這樣,父母帶著孩子下田插秧體驗勞作,才成為被另眼看待的新聞。
以事實為靈感,港劇《家族榮耀》中,就展現了一個百年財閥家族內部的權力斗爭和親緣關系錯綜復雜:子女通過各種手段討好大家長父親,以期獲得更多的權力和繼承權;母親在子女年幼時精心養育孩子,卻隨著孩子逐漸長大而失去對子女的影響力;親子關系,手足之間的關系是異化的,明爭暗斗,欠缺真正的親情鏈接。?
這一切的問題有個根源:爸爸去哪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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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某些場景中,他們在商界忙著開疆辟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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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某些場景中,他們享受著事實多偶的好處,坐等子女和伴侶的討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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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偶爾,他們有了一些靈感和想法,迅速落子,把子女發配到他們認為正確的前線;
這樣的情境有一個共同點,即強勢的父親和服從的母親,形成了失衡的家庭關系——兒童在這樣的權力關系中,處于失語和工具化的狀態。
有一位在香港從業的家庭教師,和我分享了一個家庭的案例:
在這個跨文化家庭中,父親是歐洲人,在香港創業成功,事業做得很大,全家在香港生活。盡管日常生活中缺乏語言環境,父親非常希望孩子能說好自己國家的語言。
為了達成父親的愿望,中國籍的母親告知家庭教師,在家庭環境中不得說中文,建立單一語言環境,確保孩子第一語言是父親的母語,第二語言是更加國際化的英語。?
在這個教育安排中,被雇傭者服從于雇主的意志,孩子服從于父母的意志, 越弱勢越失語 。
?寫在后面的話?
兒童陪伴師職業的產生,起源于教育資源的競爭,與商業化社會的日益成熟。
沒有太多選擇權的“少爺”“小姐”,不得不與父母分離,與一個又一個的陌生人建立依戀關系。
這種人與人之間關系的異化,實則是金錢所造成的權力不對等。在豪宅中被團隊圍繞的每個孩子,都在思念他們的母親;而他們的母親,也在苦苦等待著孩子父親的支持。
脫下金錢與權力的外衣,家庭,應該是每一個人,能被看見的地方。
本文來自微信公眾號: 爸爸真棒(ID:babazhenbang) ,作者:Fay