陌陌、奇虎360、博納影業，一大批在美上市的中概股公司正準備私有化，然后在中國上市。但是凱鵬華盈中國主管合伙人周煒認為，并非所有的中概股公司都適合回來。周煒所在的凱鵬華盈，是世界最大的風險投資之一，2007年進入中國。

也許讓陌陌等中概股公司沒想到的是，他們的私有化邀約剛剛發出不久，就遭遇了中國股市少見的三周暴跌，隨后的7月4號，擔心引發進一步系統性金融風險的中國政府，為了挽救暴跌的股市，決定暫停IPO。周煒在采訪時透露出來的擔心，成為了既成事實。

有的公司不適合回來

中國新聞周刊：陌陌去年年底在美國納斯達克上市，最近準備退市，還有奇虎360和博納影業也有此打算，為什么他們都要回來？暴風科技市值的暴漲是個刺激因素么？

周煒：暴風科技暴漲當然是很重要的原因，要么何必折騰私有化回來呢？

但是，本來就不該有這種分裂的現象。過去有句話叫夏蟲不可語冰，夏蟲秋天就死了，你跟它講冰是什么它不知道。換句話說，過去中國是一個分裂的市場，有美元市場和人民幣市場，但是這不應該是常態。過去我們可能都是夏蟲，認為就該這樣。但是一個正常的市場，不存在幣種的區別，只有中國這樣，在歐洲沒有這樣，也不會說美元投資你就只能在美國上，就像一個產品一樣，它的流通應該是可以全球化的，未來中國市場終究要回歸正常市場。過去中國公司去海外上市，只接受美元投資，是因為互聯網公司普遍多年不盈利，達不到中國的上市門檻，所以人民幣基金不愿意投。而中國對海外投資也有限制，所以只好用VIE結構。其實對美元投資人來說，最好本土也能上，這樣選擇更多。

中國新聞周刊：為什么暴風科技會漲這么多？現在暴風科技的市值，已經超過視頻行業的老大優酷土豆。作為專業的投資人，你當初預測到暴風科技能漲這么多嗎？

周煒：我當然也沒想到，否則我就買股票等著大賺一筆了。但是，不要把這些東西看得太神秘，這就是個金融產品，這說明中國股民對互聯網概念公司的接受度和喜歡，大于資本市場對互聯網概念公司的接受度，所以這類產品供應的不夠，產品太少，希望要這個產品的人太多，供不應求，所以產品很貴。但是，如果未來有大批互聯網公司在中國上市，市場就會正常很多。

股市是提款機，原來我們碰到很多企業說不想上市，但是競爭對手比較弱，上市之后有了錢可以并購補足長板。并購成本也很低，PE100倍的上市公司，拿股票去換股并購，這樣的話你并購起來，比現金成本很低。中國市場的確很瘋狂，這是一個神奇的地方，你不覺得生活在這個瘋狂的年代很好玩么，會覺得中國很有活力。

中國新聞周刊：公司上市必須要跨過的盈利門檻，什么時候會取消？

周煒：國家有大量扶持政策，對盈利的要求會取消。阿里和京東在美國上市，可能對領導層有沖擊，這么好的互聯網公司，只能選擇在國外上市。中國市場未來會正?；蠹椅磥頃x擇最合適的市場，那么中國公司選擇中國上市，理論上來說應該是優先選擇，因為用戶和市場在這里。

有的中國公司如果盤子比較小，雖然在美國上市了，國外投資人不了解這家公司，只有一小部分機構參與交易，交易量很小，而股票沒人交易就是死水一潭，融資功能很難實現。當然也不能讓創業者和投資人的思想，一下子轉變過來。對創新企業和未盈利的企業給予資本支持，美國的這種慣例已經持續很多年了。

不過，有一些無線互聯網企業，用戶雖然增加很快，但是收入增長很慢，還沒有實現持續盈利，盡管市場很熱時，你可以上市，但是當市場趨冷的時候，中國的投資人還是很看重PE倍數的。

總之，這個變化發生了，但不是一夜之間從0到10的快速變化，我相信，未來從創業板到主板，不盈利的好企業都會受到歡迎。不過，資本市場的改革是多個部委共同決定的，雖然有部委間的談判，但是大背景大趨勢不變，李克強劉延東等都來中關村喝咖啡，都來支持創業，要支持創業必須有上市出口，總要給創業公司上市的機會，這個大趨勢無可更改，只是細節何時落地。

中國新聞周刊：具體而言，您覺得什么樣的企業適合回來？

周煒：我一再說，不是每家都應該回來。其實，追求眼前股價和市值的企業并不是太多，他們更關注的應該是，這個資本市場，能否給企業足夠的融資機會。很多企業上市后也會需要發展資金，比如，能否快速在資本市場融到一筆錢完成并購等。國內上市公司再融資，這個審批手續比較麻煩，耗時比較久。

其實在美國，很多中概股都是中資在介入，美國股民和機構關注度很低，所以有些企業被低估了。但是有些企業沒有被低估，比如有些模式可能在美國已經過時了，那么投資者就不會看好。有些公司持續虧損，但是模式比較先進，那么在美國是最好的，不一定誰回來都對。

我一直認為，發展很好盈利很好的企業，你在國際市場上的再融資能力可能會強于國內市場。盈利能力比較強的回來比較好，現在股市熱，對盈利能力不看重。但是，我想說，股民和機構過去三十年都只看PE倍數，怎么能讓大家突然不看了呢？當熱潮回歸平靜的時候，PE差、不盈利的企業就會面臨冷遇。所以，不要在熱潮的時候太昏頭。

另外，打仗沒打完的不適合回來。如果整個市場格局尚未清晰，那你回到中國，中國投資者還是比較看重盈利能力，因此，資本市場的壓力逼得你去盈利，那么和對手競爭時，你就施展不開手腳了。如果仗打完了，不管你是不是第一，不管你是絕對領先還是認命了，你可以回來。整體而言，美國股民和投資機構對未盈利企業更寬容更有耐心。

中國新聞周刊：在中國，投資者和創始人通常誰更強勢一點？你們的話語權有多大，如果覺得創業者走錯路了，你們能不能把他拉回來？

周煒：在中國，投資人才是弱勢群體，當然因為我們投早期，所以會和創業者保持相對友好的關系。我碰到很多次了，有時候我和合伙人，跟企業開完董事會，走進電梯，我會說又一個悲劇要上演了。英文有個詞叫urbanlegend（都市傳說），投資人主導創業者的案例根本不存在，中國CEO永遠都是強勢的。如果中國企業是弱勢群體，有哪個CEO被換掉了？中國的創業文化和企業文化和美國完全不一樣。美國人認為孩子是社會的，如果你打孩子，警察把你帶走，你就喪失了監護權。美國企業家也接受，企業做到一定程度交給別人去管。中國文化不一樣。我們投資人也不傻，如果換掉你企業一定會失敗，干嘛要換掉你呢？如果不能換掉你，我怎么強勢呢，我要依賴你管理發展企業。

創業者走偏了，有時候我們也擋不住，我們會分享我們的看法。有時候說服不了創業者，就讓你試驗一次，否則創始人會永遠遺憾。但是，我希望這個時間越短越好，當然了，有時候創業家是對的。投資人也不是萬能的，這些永遠都是藝術而不是科學，任何時候你選擇的時候，就像平行宇宙一樣，你做了這個選擇就進入了這個宇宙，每一瞬間不同的選擇，就進入了唯一的時間軸。在現實中，選擇就代表放棄，你永遠沒辦法判斷，換一個選擇是否會更好。有的企業家決策正確的時候多，那么就多給他一些試錯機會，有一些做錯的時候多，就給他盡量攔下來，但是決定權依然在他們手里，所以企業家被欺負是都市傳說。

創投業存在泡沫，但是可以被消化

中國新聞周刊：中國政府正在鼓勵“大眾創業，萬眾創新”，創業似乎變成了一種流行文化，比如最近的上門O2O融資速度，可能一年融三輪，市場格局似乎不到一年就能大致確立了，在這個過程中，資本市場的推動力越來越重要了，投資機構也越來越多了，存在泡沫么？

周煒：現在有的VC一年能融兩個基金。這是個資本供應過剩的時代。首先，第一，很多國家都在出臺經濟刺激政策，印了很多鈔票，物價也高了，我到美國住酒店，硅谷的酒店價格漲了三倍，你憑什么覺得創業公司的估值要跟五年前一樣呢？但是今天肯定有泡沫，如果門口賣菜的大媽都在炒股了那就是泡沫。

舉個例子吧，我大學學習工科，我的同學大部分都是工程師，現在有一大半同學都去做天使投資了，個人都在投。風險投資本身是門檻很高的高風險行業，如果有這么多的非專業人士參與，那么肯定有泡沫。有這么個說法，看到記者和MBA都去投資或者創業的時候，泡沫就來了，現在這種現象已經出現了。所以，肯定有泡沫，泡沫什么時候消失，不知道。今年年底到明年，很多項目可能就死了，A輪或者天使輪再拿到B輪的可能只有十分之一，再拿到C輪的大概百分之幾，十年前有一下半，五年前有百分之二三十。

現在是有泡沫，但是泡沫應該能夠消化，全世界只有兩個國家有這么好的創業環境，首先市場足夠大，其次中國人創業勁頭很足，寧為雞頭不當鳳尾，也是一種創業精神。只要經濟大格局不變，這個趨勢會繼續。你看中國互聯網企業，他們現在的盈利能力和五六年前，已經是天壤之別?？傊?，行業本身是健康的，只是估值高了一點，所以過高估值的泡沫最終會被消化掉。

中國新聞周刊：現在人民幣基金越來越多了，你們有沒有覺得競爭壓力很大了？你們的優勢和應對策略是什么？

周煒：現在一個項目不做決定，一周就沒了。永遠有人比你出價更高，人民幣基金就比我們膽子大，我最近就有個項目，公司剛剛開始，才做一個多月，產品剛上線，我們給了1億人民幣估值，但是有個人民幣基金給1.8億，那我們只好讓給他做了。

還有個例子，我有個大學同班同學，非常內向靦腆，不善于對外溝通。十多年沒聯系，前幾天找到我，說有個老板給了他1千萬，讓他自己定項目，做什么都可以，然后他來向我咨詢該干什么，我聽了也瘋了，以前都想不到這么好的事情。

美元基金經驗豐富，在美國和中國全球都有投資經驗，對新模式對趨勢的判斷和預測，以及對問題和風險的應對，以及在全球化方面都更有經驗，美元基金也更了解海外資本市場。

此外，美元基金比較有耐心，人民幣基金過去多數投資于Pre-IPO(Pre-IPO基金是指投資于企業上市之前),當然現也做天使投資了。過去，人民幣基金大概是4年的周期，而美元基金13年。

美元投資機構相對成熟，比如大學基金，耐心比較好，絕對不會到了第五年說，你把錢給我，或者當市場變壞的時候，就說把錢還給我，因為風險投資本身的流動性很差，你不能提前取錢，提前取的企業怎么辦，沒法還了。總之，見過了之后就會淡定，沒見過就猴急猴急的。

現在，人民幣基金的投資人也懂了，越來越有耐心，也會給更長時間，也開始投更早期的項目，所以不是你想做什么就能做什么，而是環境給你了什么空間。

我們主要還是投早期，以A輪為主，這是我們的優勢所在。

有句話說，早期投資是藝術，晚期投資是科學，早期投資比較考驗投資人的經驗和判斷力。所以你會看到，做早期的投資人都是做企業出身的，晚期投資多數是金融出身。但是，如果一個機構如果同時投資早期和晚期，其實很難成功，因為兩種思維模式不一樣的。

中國新聞周刊：凱鵬華盈中國區，在投資決策時有更多的話語權，這是因為什么？因為投資機構的競爭更加激烈了么？

周煒：這個過程正在發生，任何一個事情有利有弊。

過去我們的投委會中國人美國人在一起，未來是中國人做決定。重要的區別在于，過去中國從美國抄襲商業模式和技術，全球決策是很正確的，因為美國更超前。

從兩年前開始，中國企業有了自己的創新，沒見過的東西你一定要理解，比如好123導航頁，中文在線，盛大文學，等等，在美國都不存在?，F在無線互聯網的創新越來越快，很多模式的創新始于中國。盡管聰明人總是能達成一致意見，所以說服他們是不難的，但是時間耽誤不起了，以前可能有兩個月的時間留給你，現在投資機構的競爭越來越激烈，可能一周時間不做決定，項目就被其他機構搶投了。

總之，這個變化，主要是為了讓在戰場上聽到炮聲的一線人士來做決定。

【文/陳紀英，微信訂閱號：財經故事會（caijinggushi）。交流請加個人微信號“6181477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