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上一期文章 《如何才能“活出自我”？》 中，我們深入探討了“內在成長”的本質。這期文章，我想聊聊一個對個人成長和發展有著深遠影響的思維模式——成長型思維。

成長型思維是心理學領域最具影響力的概念之一。大量研究表明，它是預測一個人能否獲得長期成功的最可靠指標。

雖然關于成長型思維的討論已經很多，但大多數人的理解仍停留在二十年前的經典實驗階段，其實踐方法也往往局限于“表揚努力”而非“表揚聰明”等早期結論。

實際上，近十幾年來，成長型思維研究取得了顯著進展。這些新進展主要體現在神經科學的新發現，以及它與壓力認知之間的緊密關聯。

接下來，我將基于這些最新的研究成果，和你一起全面解析成長型思維的本質。我會帶你了解它真正的核心特征，以及具體怎么培養和訓練這種思維模式。

如果你是家長，相信這些內容也能幫助你掌握如何通過正確的引導和鼓勵，培養孩子的成長心態，為他們的長期成功打下堅實基礎，讓他們終身受益。

一、成長思維VS.固定思維

在了解最新研究之前，我們還是先從那場歷時十年的著名的成長型思維實驗講起。

斯坦福大學行為心理學教授卡羅爾·德韋克和她的團隊在上世紀八十年代，對紐約20所學校的成千上萬名學生 （從學齡前兒童到五年級學生） 進行了長達十年的追蹤研究，得出了一項震撼學術界的結果。

在揭示實驗結果之前，我們先來了解德韋克研究中最經典的實驗設計。這個實驗分為四個測試環節：

研究人員將小學生隨機分為不同組別，讓他們完成一系列任務。

首先，所有孩子完成了一套適合年齡的題目，每個人都表現很好。

然后，研究人員給孩子們不同的反饋：對第一組說：“你做得很棒，你真聰明！”對第二組說：“你做得很棒，你一定很努力！”

接下來，研究人員讓孩子們選擇下一個任務的難度：是選擇更難的任務 （即使失敗也能學到東西） ，還是選擇簡單的任務。

結果很明顯，被夸“聰明”的孩子為了保持聰明的形象，大多選擇了簡單任務；而被夸“努力”的孩子則更愿意接受挑戰。

隨后，所有孩子都做了一套非常難的題目，幾乎所有人都失敗了。

這時，兩組孩子的反應很不一樣：被夸“聰明”的孩子明顯感到挫敗，覺得任務沒意思，想要放棄；而被夸“努力”的孩子則更愿意繼續嘗試，表現出強烈的解決問題的愿望。

最后，當孩子們再次做與第一套難度相同的題目時，被夸“聰明”的組成績明顯下降；而被夸“努力”的組成績反而提高了。

德韋克團隊在紐約市中心20所學校中對成千上萬的學生進行了同樣的實驗，結果都極其相似。無論家庭背景如何，被夸“聰明”的孩子為維持這一形象，往往不愿接受新挑戰或學習新知識。

雖然男孩女孩都會受影響，但成績優秀的女孩在失敗時所受打擊尤為強烈。更令人驚訝的是，這種心理模式形成得極早——即使4歲幼兒也會因不恰當的表揚而產生對失敗的恐懼。

相比之下，那些被鼓勵“努力”的孩子展現出更強的探索精神，更愿意接受挑戰和學習新知識。

為什么不同的夸獎方式會導致孩子表現出如此不同的行為？

德韋克解釋說，這是因為人們對智力有兩種基本觀念：成長型思維認為智力可以通過努力不斷提高；而固定型思維則認為智力主要是天生的，幾乎無法改變。

當我們夸孩子“聰明”時，我們無意中暗示他們的表現來自天生的聰明才智，這會強化固定型思維。而夸獎“努力”則強調通過持續付出能提高能力，這培養了成長型思維。

這兩種思維方式直接影響行為：有成長型思維的人專注于學習過程，遇到困難時會堅持不放棄；而有固定型思維的人則過分關心別人的評價和外在表現，一遇到困難就容易放棄，只為了保護自己“聰明”的形象。

二、成長型思維的神經機制

雖然德韋克的實驗清晰展示了成長型思維與固定型思維如何影響人的行為表現，但一個更深層的問題仍然存在：究竟是什么內在機制，讓那些相信能力可提升的人，在面對挑戰和錯誤時，展現出更強的韌性和學習能力？

2011年，斯坦福大學心理學家杰森·莫澤領導的團隊通過一項精巧的神經科學實驗，為這個問題提供了答案。他們的研究成果發表在權威期刊《心理科學》上。

這項研究不再只觀察行為，而是利用腦電圖 （EEG） 技術直接“窺探”大腦在處理錯誤時的神經活動差異，首次揭示了兩種思維模式背后截然不同的神經機制。

研究人員先通過問卷調查篩選出兩組參與者：一組持有固定型思維，另一組持有成長型思維。

實驗中，參與者需要回答常識性問題，比如“澳大利亞的首都在哪里？”。他們首先被要求給出答案并評估自己的信心程度，隨后會立即收到兩類反饋：先是得知自己的答案是否正確 （表現反饋） ，之后會看到正確答案 （學習反饋） 。

研究團隊通過腦電圖技術觀察到關鍵差異：當收到錯誤反饋時，固定型思維組的大腦中與錯誤監控和情緒處理相關的區域被強烈激活。這表明他們的神經資源更多投入到發現錯誤時的尷尬、羞愧等自我評判情緒中。

而成長型思維組則表現出不同的神經活動模式：他們的前額葉皮層等認知調節區域更為活躍，能夠更快地將注意力從情緒反應轉向對錯誤本身的分析，更多地關注“哪里錯了”和“正確答案是什么”。

這一發現從神經機制層面揭示了兩種思維模式的本質區別：固定型思維者將錯誤視為對自我能力的威脅，消耗大量認知資源處理情緒；而成長型思維者將錯誤視為學習機會，集中資源進行分析和修正。

這項開創性的研究，為我們理解乃至培養成長型思維，提供了強有力的神經科學依據和清晰的實踐方向。

我們每個人其實都同時存在固定型和成長型思維的傾向，即使我們在理性上認可“能力可以提升”。當面對負面反饋時，我們都會產生尷尬或羞恥等情緒反應，這完全正常且難以避免。

正是在這些情緒浮現的關鍵時刻，我們最容易陷入固定型思維。然而，當尷尬和羞恥的情緒出現的那一刻，我們完全有能力引導自己從固定型思維的反應模式，切換到成長型思維的應對模式。關鍵在于，我們能否將注意力投入到對錯誤的思考上，而不是停留在情緒反應中。

這個過程包括承認錯誤的存在，然后去思考為什么會犯錯，錯在哪里，應該如何做，以及如何從中學習，以便下次做得更好。當我們這樣做時，就是在培養自己的成長型思維。

這個轉變需要刻意練習。首先是覺察情緒，識別出那些阻礙思考的尷尬或羞恥感。我們雖然難以抑制情緒的產生，卻可以引導注意力。

在承認情緒存在的同時，通過有針對性的自我提問 （例如：“我從這個錯誤中學到了什么？”、“下次可以如何改進？”） ，我們就能激活大腦的分析區域，從而弱化情緒反應，強化建設性思考。

三、如何看待壓力也很重要

通過前面講述的實驗，我們已經對成長型思維有了較為清晰的理解。然而，成長型思維不僅僅是將錯誤視為學習機會，還包含一個關鍵要素——主動擁抱挑戰，將挑戰也視為成長的契機。

但實際情況是，即使我們明白應該積極面對挑戰，能力可以通過努力提升，但在面對困難和挑戰時，我們仍然可能選擇逃避，而非面對和努力克服。這又是為什么呢？

答案與我們如何看待壓力密切相關。這涉及到另一種重要的思維模式——壓力思維模式。

當我們面對挑戰時，身體往往會自然產生壓力反應：心跳加快、手心出汗、感到緊張或焦慮。此時，如何解讀這些生理和心理信號，就顯得尤為關鍵。

如果你將這些不適感視為“危險信號”，認為它們暗示你可能無法勝任當前任務或不適合從事相關活動，這種消極壓力思維很容易導致回避行為。

相反，如果你相信這些反應其實是身體正在積極準備、幫助你應對挑戰的表現，那么你不僅更有可能主動迎接挑戰，還往往能在壓力情境下發揮得更好。

這一觀點得到了斯坦福大學心身實驗室艾莉亞·克魯姆 （Alia Crum） 及其團隊研究的支持。

在一項關鍵實驗中，研究人員將參與者分為兩組，并讓他們分別聽兩個主題相反的講座。

第一組聽了關于“壓力有害”的講座，講述壓力如何降低工作效率、損害健康、影響學習和心理狀態。

第二組聽了關于“壓力有益”的講座，了解到壓力能提高活力、增強表現，幫助人更好地應對挑戰。

這兩場講座使用的信息都基于科學事實，只是各自選取了支持“壓力有害”或“壓力有益”一方的證據，但各自內部的邏輯是自洽的，因此可信度相同。

之后，研究人員讓參與者完成一系列任務。在簡單任務中，兩組表現差不多。但當任務變難、真正感到壓力時，差異就明顯了：聽了“壓力有益”講座的人不僅成績更好，還更愿意主動尋求反饋和總結經驗。這使他們在壓力下表現得更自信，而且事后進步也更大。

克魯姆的研究告訴我們一個重要信息：壓力本身并無絕對的好壞，真正影響我們的是如何看待它。當我們相信壓力能帶來表現上的提升時，身體和心態就會朝這個方向發展；而當我們視壓力為有害時，反應則會更消極、更容易受阻。

可以看出，積極壓力思維與成長型思維一脈相承：兩者都倡導以積極和發展的視角，重新看待那些令人不適的體驗——無論是錯誤、失敗，還是壓力。

近年來，心理學家已將這兩種思維模式整合，發展出更全面綜合的心理干預策略。研究表明，同時培養這兩種思維模式能顯著提升青少年的學習表現和心理韌性，無論是短期還是長期效果。

換句話說，我們只需對思維模式進行一些有意識的調整和訓練，就能開啟一條更從容、更具韌性的成長之路。

四、如何訓練成長型思維

前面講了這么多研究和理論，接下來我們來說說具體該如何實踐。

以下四個建議融合了前面提到的這些最新研究成果，你可以馬上用起來，無論是用于自我培養還是引導孩子，都能帶來顯著效果。

1.夸努力、夸過程，而不是夸“聰明”

還記得德韋克的實驗嗎？夸孩子“聰明”反而會害了他們。那我們該怎么夸呢？秘訣在于：將夸獎的焦點從“天賦”和“結果”轉移到“努力的過程”和“使用的策略方法”上。

比如，當孩子考了好成績，別說“寶貝真聰明！”而是可以這樣說：“媽媽看到你為了這次考試制定了復習計劃，還主動放棄了玩游戲的時間。你的努力換來了好成績，真為你驕傲！”

如果結果不理想，更要先找到值得肯定的地方：“這次雖然沒考好，但我看到你作文里幾個新詞用得很棒，這就是進步！我們一起來看看數學哪里遇到了困難，下次一定能做得更好。”

這套方法不僅適用于養育孩子，同樣適用于成年人的職場互動與自我激勵。這種肯定方式向每個人傳遞著一個核心信念：你的能力并非天生固定，而是可以通過有效方法和持續努力來培養的。這才是激發持久內在動力的關鍵。

2.犯錯時，從“自我評判”轉向“分析學習”

犯錯后感到尷尬、羞愧是人之常情。我們不必否認或壓抑初始的情緒反應，允許自己有自責和懊惱等情緒。之后，則需要有意識地將注意力引導至對事件本身的理性分析上。把這一過程視為有價值的復盤，而非對自我的審判。

當情緒平復后，不妨以探索者的姿態，向自己提出幾個關鍵問題，把這一過程視為有價值的復盤：

從這個結果中，我能獲取哪些新的信息或洞見？ （這個問題以好奇心為起點，將“錯誤”重新定義為獲取寶貴反饋的機會。)

我的初始計劃和設想與實際情況在哪些環節產生了差距？ (這種表述避免了自我指責，而是客觀分析計劃與現實之間的差異，聚焦過程而非個人能力。)

下次面對類似情況，我可以采取哪些具體行動來改善結果？ （這個問題指向未來，強調具體、可行的改變，而不是沉溺于過去的失敗，將反思轉化為未來的行動指南。)

3.主動求助：將他人視為學習資源

很多人在遭遇錯誤和失敗時不愿向他人求助，這是因為他們潛意識中認為向他人求助等同于承認自己能力不足。

但相關研究發現，最頂尖的學習者都善于主動尋求反饋和幫助。他們不會把求助視為能力不足的體現，而是將其視為最直接、最高效的學習途徑。

這些高效學習者會坦然地向老師、同事或朋友請教：“您能幫我看看這個方案有哪些不足，可以如何提升嗎？”、“這次我的表現確實不夠理想，根據您的經驗，我下次該怎么改進？”

這種坦誠求助的態度本身就體現了成長型思維。 善于借助他人的視角和經驗，能夠幫助我們更快地突破局限，加速成長。

4.將壓力視為成長的“鍛煉機會”

壓力本身不是敵人，關鍵在于你如何看待它。

我們可以借鑒一個有力的比喻： 將大腦的成長比作鍛煉肌肉 。肌肉需要通過抗阻力訓練來變得強健，這個過程必然伴隨壓力和不適。同樣，大腦神經網絡的發展也需要通過應對認知挑戰和壓力來實現。

因此，當你因為學習新事物、接受新挑戰而感到心跳加速、手心出汗或緊張時，請不要將這些生理信號簡單解讀為“我做不到”的危險信號。

你可以嘗試這樣重新框架你的感受：“這些反應說明我的身體和大腦正在被激活，正在為應對挑戰調動資源。這是我即將獲得成長的信號。”

當你用這種“積極壓力思維”重新解讀身體反應時，你會發現自己更能接納這種不適感，甚至能將其轉化為專注力和能量。經過充分的練習和適當的休息，你的大腦“肌肉”必將變得更加強大。

結語

正如我們在文章開頭所提到的，成長型思維是預測長期成功最可靠的指標，它并非天生固有，而是可以通過后天塑造。希望這四個基于最新研究的建議，能為你提供清晰的實踐路徑。

請記住，思維模式的轉變從非一蹴而就，正如肌肉需要持續訓練才能成長。每一次你選擇贊美努力而非天賦、分析錯誤而非陷入情緒、主動尋求反饋而非獨自困惑、擁抱壓力而非逃避挑戰——你都在踐行成長型思維。

這些看似微小的選擇，正在悄然重塑你的大腦神經網絡，為你奠定長期成功的堅實基礎。只要持續實踐，你終將發現：那個曾經害怕挑戰的自己，已經逐漸成長為從容應對壓力、在挫折中不斷強大的終身學習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