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1毛錢偏方起家的“莆田系民營醫院大佬
導語:盡管控制著中國近八成民營醫院,莆田系老板們卻在多年里刻意保持隱身狀態。如今,他們正在努力擺脫“莆田游醫”的惡名,并試圖借著醫改的政策春風浮出水面。
2014年春天,翁國亮一行人從莆田市長、福建省長一直見到了國務院副總理。
背負“莆田游醫”的不良聲譽三十多年來,他們終于當了一回政府的座上賓。
國家衛計委主管的《健康報》記載了這次座談:“當了解到在全國各地從事醫療產業的莆田人達到6萬多、舉辦的民營醫院有8000多家時,劉延東點點頭……”
以這個數據計算,“莆田系”醫院已占中國民營醫院的近八成——衛計委網站顯示,截至2013年10月底,民營醫院共10877家。
美萊整形整容、曙光男科、和美婦兒、天倫不孕不育、遠大心胸……這一連串被廣告“炒”熟的醫院背后站著同一批老板:來自福建一個并不富裕的城市(2012年GDP統計顯示,莆田在福建9個地級市中排名第7),甚至來自同一個小鎮。
1980年代,這些街頭賣藝的人,依靠1毛錢成本的偏方起家,如今已經化身為天天打高爾夫的億萬級“大佬”。
2013年11月,隱秘而分散的莆田系醫院浮出水面——新希望集團創始人劉永好、地產商馮侖、華夏醫療集團董事局主席翁國亮牽頭成立“醫健聯盟”(中國醫療健康產業發展策略聯盟),14名會員中有8位莆系老板,下轄全國1000余所醫院。最近,他們拿到了平安銀行100億的授信額度。
雖然控制著全國80%的民營醫院,莆田老板們卻始終隱身幕后,旗下的醫院名字也是五花八門看起來毫無聯系?,F在,他們正在努力擺脫“莆田游醫”的惡名,試圖做出一批高端連鎖醫院。
“祖師爺”與“四大家族”
莆系老板本沒有醫學背景,他們是從一張治療疥瘡(螨蟲)的偏方起家的。
今年64歲的陳德良被稱為“祖師爺”。當年村里窮,他本是依靠修鎖、磨菜刀為生,后來遇到了一個耍把戲的廣東人,江湖人稱“洪蝴蝶”。他拜了師,就跟著離開了莆田,“闖江湖”的方法是變魔術、耍猴、打拳,然后賣狗皮膏藥。
幾年后,陳德良發現一張治皮膚病的偏方,從此單干。“用硝酸化水銀,十幾個小時后,水銀變成水,再加上醋,一擦就好了。”陳德良擦著胳膊、比劃著告訴南方周末記者。他對這個藥方的劑量還記得很清楚。
實際上,這張“歪打正著”的偏方確實符合化學原理:汞與濃硝酸過量反應,生成硝酸亞汞,二氧化氮和水。硝酸亞汞無毒,可損害細小生物細胞,醋會增加它的活性和溶解性。
從化學藥品商店買的硝酸和水銀,成本價是一兩毛錢,他們配好后按照每瓶一兩塊錢賣,很快發財了。“每天能賺一兩百塊,好的時候有三四百,高興死了。開玩笑!那時候科級干部每個月工資也只有36塊。”說起這些,陳德良依然激動。
陳德良的侄子詹國團,15歲跟著他跑江湖,被當地認為是現在的莆系“幫主”。提及皮膚科發家的原因,詹在4月《創業家》雜志刊登的口述中說,“因為皮膚科不動手術,一般都是藥膏藥水涂一涂,要么吃點藥,也不需要其他科室輔助,也不需要其它設備。”
值得一提的是,陳德良那次帶了8個徒弟出去,除了侄子詹國團,還有陳的鄰居陳金秀、鎮黨委書記的兒子林志忠——這三個人加上“徒弟的徒弟”黃德峰,構成了現在著名的莆系富豪“四大家族”。
當時,賺到第一桶金后,他們把注意力轉向了其它科目,比如性病市場。
“因為性病這東西不敢聲張,不好意思在公立醫院實名登記,而且哪怕治壞了,也認個倒霉,不會跟別人說,所以他們能從里面發財”,一位莆田當地人如此向南方周末記者解釋。
莆田游醫也因此聲名狼藉。
1990年代名噪一時的“打假英雄”王海,從詹國團開始進行“黑醫院”調查。
一份流傳甚廣的材料——《1998,王海殺入性病市場》中寫道:“目前占(詹)國團和他的家族在中國的南昌、北京、合肥、天津、長沙、成都、貴陽、石家莊、沈陽、青島等城市開設或者控股的性病診所已經超過100家,96和97年度的純利潤已經超過了3000萬人民幣。”
此后,詹國團避走國外。但王海并未能阻斷莆田游醫們的財路。
往政策的門縫里擠
1980年代,莆田游醫的合法性來自陳德良在一個函授班的結業證:莆田愛國衛生學會許可證。在最初的手寫小廣告上,它是唯一證明公信力的宣傳語。拿著這張證明,陳德良和他的徒弟們遍行中國。
每到一處,他們在旅館租兩間房,一個開藥、一個看病。“政府不抓,做一兩年也有,政府抓,幾天就被趕走了也有”,詹國團回憶。
那時候劉永好正在賣飼料,他們曾經跟劉的經銷商住在同一個旅館里,各包一間房。這段二十幾年前的相遇,像是醫健聯盟的“前緣”。
承包科室,是莆田系合法化轉型的開端。
1990年代,他們以公司的名義跟醫院簽合同,承包“弱勢”科室,用上千萬買斷十年或三十年。
很快,禁令來了。2000年,國務院發布指導意見,政府的非營利性醫療機構不得與其他組織合作營利性的“科室”、“病區”、“項目”。2004年,承包科室被衛生部列入嚴打之列。
“現在還記得那道禁令帶來的損失”,新加坡華康醫療投資集團董事長、莆田人陳新賢告訴南方周末記者。
與多數莆田老板不同,陳新賢是醫學專業出身,曾在公立醫院做過七年,從住院醫生一直到副院長。1997年,他下海從商,買進口的器械,與公立醫院簽合同,贏利抽成。禁令下達后,民營資本不得不抽離公立醫院,他只能折價將器械賣出,勉強保本。
撤出公立醫院后,莆系資本很快找到了第二條路:買下整個醫院。上述禁令中允許,已合作的公立醫院如果經批準,可轉為獨立法人單位。
“那可能是全國第一個私立醫院。”1999年,惠好醫藥董事長翁國亮在江西兼并了定南縣人民醫院。他說,為了“拿下”那家醫院,前后談了兩年。“那時候其實是個灰色地帶,誰也沒說不行,也不說行,這種情況一般誰都不敢碰。”
“其實前十年,除了你能辦醫院,所有的具體政策都沒落地,”翁國亮說,“我個人認為,各級政府拿到醫改方案,都放到抽屜里去了。那些年各地民營醫院開張,衛生廳都不會派人去剪彩的。”
熬了幾十年后,政策的春風正徐徐吹來。
2009年,“新醫改”出臺《關于深化醫藥衛生體制改革的意見》,提出“鼓勵和引導社會資本發展醫療衛生事業”,其中包括參與公立醫院改制重組。
對于民營醫院而言,最重要的政策體現在醫保準入、銀行貸款、土地、稅收和人才五個方面。
2013年,國發40號文件《國務院關于促進健康服務業發展的若干意見》出爐,在政策“落地”上較以往有大幅推進。2014年“兩會”,國家衛計委主任李斌提出“四個放寬,一個簡化”,在資本進入門檻和人才流動、多點執業上再次給與支持。4月初,國家發改委等三部門提出“放開非公立醫院醫療服務價格”,為民營醫院價格松綁。
中央越來越大力度的支持,旨在利用民資力量,撬動公立醫院改制的鐵板。
莆田人開始籌建高端醫療機構。
位于浙江嘉興的新安國際醫院,是商務部和衛生部批準的首家民營綜合性國際醫院,從土地到人力,詹國團投資6億。目前他在莆田建的新安醫院,預計投資30億。
為了減少行政阻力,詹國團聘請曾經做過公立醫院院長、時任莆田市衛生局局長的黃加慶擔任首任浙江新安國際醫院院長。